谢乐 | 鸡总 | 新神榜戬沉

[谢乐] 斫琴师(七)

  “圣上他…要我夫妇二人离京南下,可异儿…异儿…必须留在长安。”

 

  这一言道出,饶是坚毅如她傅清姣,也不由得红了眼眶;虽说乐无异并非她亲生,可究竟也是当做生生儿子来抚育的。她到底…也是位母亲啊。

 

  “谢大师,我与夫人左思右想,以为还是将异儿交给您放心。圣上要我离京南下杭州,无非是怕我与其余皇子结党营私、私养兵马;异儿身世特殊,越是交给无官无衔的人越能保他平安。而您又是看着他长大…”言至此处, 乐绍成上前双手拉住谢衣,其言语中带着十分恳请;他又何尝不是百般无奈?可若是他不这么做,那他们一家人都难逃灾劫。

 

  “谢大师,还请务必…”

 

  “二位一去,何时才能反京?”

 

  “短则数年,长则十数年;这都全凭圣上心意,还有时局变换啊。不过年关时节,定是会回来的,谢大师放心;我夫妇二人怎么着,也不会丢下无异一走就是十数年。”

 

  “…好。”谢衣垂头片刻,抬眸定视“谢某定当,不负所托。”

 

  这一夜,又是几人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

 

  果不其然,圣旨翌日便下到了乐府;命乐家夫妇下月之前离京前往杭州,下月至今,不过六日而已。

 

  收拾行李、安排打点下人、到钱庄处理事务,一忙二去,竟只剩下两日。

 

  这天,乌云蔽日,细雨不停;明明是春季,长安城内却落英飘零,细叶纷飞,连街道上也鲜有人影。

 

  谢衣看了看天气,默叹着,拿好了纸伞出门。

 

  那是他经常走过的街角,墙院里长着高大的桃花树,还有伸到墙外的稀稀疏疏几点枝叶;风吹过,总是落樱纷洒。

 

  空中依旧零落飘着细雨,他堪堪走过街角,偶有细樱被风雨催折,轻坠到那素色纸伞上;连衣袍裙角也微微沾了些湿,只有簇簇桃花下方那空地,才余了些干。他执伞驻足,忽闻前边传来断断续续几声哭泣,那稚嫩声音,却是像极了他那小徒儿。

 

  ——可不就是他?墙的另一角,隔着细风轻雨,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走着的;可不就是他那小徒儿?

 

  轻唤一声无异,彼方传来抽泣着的回应——“呜…师父…?”

 

  半晌,原本擦干眼泪只为将那身影认得更清楚些的小人儿,却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间,泣涕如雨。

 

  “师、师父…呜……”他踩着积水一路跑至那人身边,然后扑进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。小无异靠在谢衣怀里,哭哭啼啼地蹭着他师父的衣裳;身后是那掌心传来的熟悉的温度,他哭了好一会儿,才缓缓抬起头来,红着一双眸子抽泣着问道“呜、爹…爹爹和娘亲不要无异了吗…”

 

  谢衣单手环抱着他,替他拭去眉间雨滴,柔声安抚着“他们只是为了保护无异才会离开,无异很乖,他们没有不要你。”

 

  “呜…为、为什么啊,要保护无异…和无异在一起不就好了吗…呜……”

 

  他轻叹“傻孩子,有时候保护一个人啊…离开;才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 

  那双眸子似懂非懂地眨眨“呜…那他们真的…没有不要无异吗…”

 

  谢衣笃定再三地回答了,怀里那小人儿这才吸着鼻子点点头。

 

  细雨渐停,谢衣还在安抚着他家小徒儿,虽说那孩子早已乖乖听话没了哭声;可到底,也痛在了他心上。

 

  二人刚准备往回走的时候,正好碰上乐府里来找小无异的仆人;谢衣便同他们一道,把小无异送回了家。

 

  因是月底最后两日,即是说乐家夫妇明日便要离京;他二人顾及无异的感受,所以才拖到这最后一天给他说明。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,再加上明日父母就要离开自己,小无异也着实有些难以接受;不等乐绍成再说一句,便径自冒雨跑了出来。

 

  回去之后,傅清姣好生感激了谢衣一阵,才又拉过小无异给他解释;而谢衣此番本就是想带些无异的衣物用具回去,她便让下人们装了几大箱子,送去他家宅院。过会儿,傅清姣又搬了好几张琴出来,说是旅途舟车颠簸,怕有个闪失会把琴摔坏,只好麻烦谢衣替她保管养护些日子。

 

  谢衣点着头一并应下,说是明早来送二人,之后再把无异接回去;小无异虽然难过得紧,可听到之后是和师父住一起,内心也多少有了些安慰。

 

  如此,用过晚饭后,谢衣便径自回了家;乐家夫妇也陪着他们小儿子,度过这最后一夜。

 

  翌日,时至戊夜五更,天刚亮的时候,谢衣早早地去了乐府。下人们早已把所有家什都收拾放置妥当,马夫正在给马儿们喂着粮草,傅清姣最后亲了亲她儿子的额头;也转身进了马车。

 

  小无异拉着谢衣的手站在门口,红着双眼却没有哭出声;马车缓缓行驶,他使劲儿朝那方挥着手“爹!娘!无异会乖乖的,等你们回来!”

 

  他一直挥着,直至马车驶出城门不见了踪影,方才停下。谢衣蹲下身去揉揉他发顶,小无异随即转身窝进谢衣怀里,默默抽泣了好一会儿;待得他吸吸鼻子站端正了,才咳了几声坚定道“好、好了,无异跟师父回家。”

 

  

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

 

  “唷,谢大师?!”

 

  “稀客啊!”

 

  再次为了徒儿的温饱而站在竹笋包子门前的谢衣,默默叹了口气。

 

  他也是不得已,才带着小无异到团子这儿来蹭吃蹭、咳!——瞎说什么!人家乐绍成走之前塞了一张钱庄的票据给他;说是这期间好吃的好喝的都不要给无异落下,银子嘛,他们在那边经个商,攒一攒就有了。

 

  谢衣这也是没法,他深知自己厨艺几何,只得在竹笋包子那儿放了些银票;每日午时,便有店小二送些上好佳肴过来。所以无异从小就享着口福,那至于他后来又是怎样习得惊人厨艺的,那又是后话了。

 

  …………

 

  是夜,月色透过窗棂洒在桌案上、地上。谢家师徒躺着,前一次无异这么缩在谢衣怀里睡觉时,他还是个奶娃娃;转眼即是五年,而现如今,他依旧像个团子似地窝在谢衣怀里靠着,听他师父哼那婉转的童谣。

 

  也不知是随了本性,还是随了脑海中潜藏的久远记忆。

 

  “师父…”

 

  “嗯?”

 

  小无异声音细细的,但却那样坚定有力。

 

  “无异要变厉害。”

 

  “怎么突然这么说?”

  

  “无异不想让爹娘来保护,等无异变厉害了,爹娘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?”

 

  “傻孩子…”不等谢衣回答完,他又接着说道“是不是等无异变厉害了,不需要被人保护了,就不会有人离开了?”

 

  “师父…你也会离开无异吗?”

 

  静谧,没由来的静谧;片刻,终是被一声叹息打破。

 

  “傻孩子…师父不会离开你的。”

 

  “嗯!”

  

  那小孩儿答得笃定,又等他师父轻哄几句,这才安心睡去。

 

  虽然。

 

  很多很多年后,乐大斫琴师故地重游,于夜中再度回到此间;也曾痛心裂肺,泣不成声。

 

 

  

  很快,过了年,落了雪,化了霜,开了花;道是寒来暑往,又是一年初夏时节。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下午,谢衣的宅院里来了位客人。

 

  无异乖巧地替他端上茶水,那人满头白发,单眼覆罩,静坐在厅堂里,与谢衣谈论着什么。

 

  “我道你二人早已在下界过上安逸日子,却不想造化弄人,连你也究其难逃。”

 

  “恐是天意难违…罢了,你此次专程前来,可是有什么事?”

 

  “这次下来,是想告诉你;魔界那边又有了动静。”

 

  “什么?”

 

  “砺罂杀你不成,大伤元气;而那乐小子的琴又被你统统毁尽;他只好回了魔界老窝待着。最近有天兵在神魔之井入口抓到几个魔界小贼,他们似乎又在打听你二人下落。”

 

  “那结果呢,他们现在都知道些什么?”

 

  “不清楚,不过恐怕他们……”那人转眸盯了一眼屋外在和阿阮几人玩耍的小无异…

 

  “恐怕他们还不知道,乐小子已成这般模样。”

 

  “…不论怎么说,还得谢你;我会多加防范的。”

 

  那人点了点头,浅酌一口茶后起身道“我走了,十二还在外面等着。难得来一趟下界,是时候好好看看,这广袤河山了。”

 

  谢衣颔首,送那人至门口,道一声保重;便径自回了房。

 

 

 

  又是一日,他自琴馆归来,刚进院子就被跑过来的小无异截住——“师父师父!快来看!”

 

  “什么事这么急?哎慢点跑,当心别摔着…”无异也不回答,拉过谢衣的手便朝琴房跑去;谢衣刚一进门还没喘口气,忽地看到桌上新摆着一张琴坯,那是最简单的伏羲式,只是形状不太对称,岳山也高度不一。谢衣惊诧地回头,对上小无异饱含着小小骄傲的眼神——

 

  “师父师父怎样!我自己做的!”

 

  “这可真…无异是…怎么会的?”

 

  “嗯…平时师父在做琴的时候我就看着、看着看着就…就突然想试试了…嘻…”

 

  “好、好,无异天资聪颖,看来在斫琴一事上更是颇具天分;这张琴坯虽然还稍有瑕疵,可你才第一次就能做到这样好,已是很难得了。”

 

  小无异开心地扯着谢衣的袖摆晃了晃,欲说些什么却又吞吞吐吐地总是讲不完整“师、师父…那什么…我……”

 

  “嗯?”

 

  “我…我想…想跟着师父…”

 

  “想跟着师父学斫琴?”

 

  那小家伙一听,瞬时双眼放光,拉着手中袖摆用力点了点头——“嗯!”

 

  谢衣习惯性地蹲下身,却忽然发现,自家小徒儿此时,已经比自己还要高那么一点点了;他笑着揉揉他脑袋“喊了那么久师父,终于想起来要学点东西了?”

 

  “哎?嘿…嘿嘿、那…师父答应啦?”

 

  “傻孩子,你要学,为师又岂会不答应?”

 

  就这样,七岁的小无异规规矩矩地行了敬师礼、奉了敬师茶,正式拜入谢衣门下研习斫琴。

 

  谢衣这方受了礼,待得无异敬茶完毕,又才拉着他去往书房。他打开书房内间,屋内壁上只挂了一张琴;那琴为霹雳式,通体呈黑茶褐色,一幅藏蓝冰丝琴穗挂在琴轸处。

 

  他将那琴取下,交至无异身前。

 

  “喏,为师的见面礼,斫琴师需得识琴、知琴、懂琴;这张霹雳式,无异可得收好了。”

 

  乐无异小心翼翼抱过琴,一种异样熟悉的感觉随即传至身心;他仔细地将琴身翻面查看,只见那龙池处,印着每个斫琴师都会印的一道朱砂章。

 

  —— 一道圆形的齿轮状印章,旁边小小地附着,一个“衣”字。

 

  “哇…谢谢师父!”

 

  “好孩子,这琴还没有名姓,现在它是你的了;如何,可想到什么好称呼?”

 

  乐无异歪头,窗外叽叽喳喳飞过几只雀鸟,他看了看窗外,再看了看怀中琴;想了半天还是只能挎着张脸向谢衣求助道“师父…无异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来…”

 

  “没关系,这是你自己的琴,何须顾忌那么多?”

 

  “那…霹雳式啊、那就叫…不要打雷!”

 

  “………”

 

  这孩子,到底还是没有变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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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小贴士:①古琴一般都有名字,多为拥有者所取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②古琴的背面通常除了刻上琴名以外,还会有斫琴师的印章。

         当然啦,琴的名字正常情况下是很美的,譬如什么九霄环佩、沧海龙吟、青霄鹤淚、碧天凤吹、广陵秋、梧宫秋等等等等……而乐乐这个,纯属是不会起名(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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