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乐 | 鸡总 | 新神榜戬沉

[谢乐] 斫琴师(十四) 19年重修版

  自从清和提点之后,谢衣便知晓他与魔界必有一战,只是虽然他知,却未料到此事竟来得如此之快。

 

  黑色的阴霾笼罩在谢家庭院的上方,阳光被死死遮住,院内冷风肃肃,阴气悚人;谢衣一声砺罂刚落,便有一道黑色迷雾从他背后袭来,仅是侧身躲闪的一个瞬间,那青藤树便被劈了个焦黑。谢衣皱紧眉头,一道绿光遂笼住斫琴室,他拂袖将衣袍一挥:“现在走,尚可饶你一命。”

 

  盘绕在谢衣身后的黑色雾气逐渐聚拢成形,化成人形的砺罂森森阴笑几声:“呵…谢衣,咱们老友相见,何必这样不近人情呢?”

 

  谢衣转身,一张光气聚成的琴随即浮到他身前,琴上七弦泠泠泛光,每一道弦都蕴着狠戾的杀气:“废话少说,我数三声,你若还不走,那今日…谢某定让你们血债血偿。”

 

  砺罂又尖声笑了笑,他收手藏好身后一团金色的云状物体,黑色的魔物随他口诀一起从四方涌来;谢衣见状,立即在宅院周边布下结界,可只见那些魔物聚在一起变成一道黑色的光柱,不费丝毫气力便破了他的结界,随即又如蜇蜂般一拥而上。

 

  “哈哈哈哈哈,谢大师,你这结界我能破第一次,便能破第二次、第三次,任你怎么布守防御都是徒劳。”

 

  谢衣皱眉,也不知砺罂到底是如何法力大增,他纵可以一己之力抵挡片刻,可也无法拖延太长时间;正值他暗自庆幸无异外出未归时,又一道带着火光的黑雾朝他袭来,谢衣这回并未躲闪,他手中光琴浮空而响,音刃随着琴弦的拨动纷纷飞刺而出,那些音刃所及之处尽带白光,将密集的魔物喽啰纷纷斩刺。

 

  砺罂见状又迅速念着口诀抬起双手,周围街边的树木砖瓦全被他召起,倏而在谢家庭院上空聚成一大团,而后又有炙热的天火裹着那些杂物朝着谢衣倾泻而下;谢衣一边抵御着身侧敌人,一边腾出手来召出光屏抵御天火,近乎是他抬手的一瞬间,砺罂立即反身袭出一道金光朝谢衣刺去,他暗道一声不好,刚想收手躲闪,便发觉再也使不出丝毫法力。

 

  “你……?!”

 

  ……

 

  话说到另一边,正在城外山间忙活着的乐无异已经挑选好了蚕丝,他刚擦了擦额间细密汗珠,便听见蚕场那几名小姑娘在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:“哎,你们看你们看,城东那边好大的火光…”

 

  “城东…看样子似乎是定国公府的方向,发生什么了么?”

 

  “定国公府…”

 

  还未等那几个小姑娘说完,乐无异便猛地回头,只见城东一隅火光冲天,黑色的烟雾缭绕在火光之中,大有黑气盘桓之势;莫名的不安与恐惧瞬时在心腔蔓延膨胀开,他几乎是悬着心眼飞速冲下了山坡。

 

  ……

 

  话说回这头,正值二人酣战,谢衣却忽然失了法力,此前他召出的琴刃与白光也纷纷破碎坠下,那圈金色的东西像枷锁似地将他束缚住;谢衣皱眉试图抬手,却发现他是丝毫挣不脱那层金光的束缚。

 

  那些原本游离在谢衣周围不敢靠拢的魔物开始纷纷朝他挪过去,砺罂狂笑着飘近一些:“哈…谢衣!你可知这为何物?”

 

  “…可笑。”

 

  谢衣狠一拂袖,那群魔物竟停下来不敢再往前一步;

 

  “捆仙绳乃玉虚仙君倾必生心血所炼制得成,为了捉住谢某而盗取天宫宝物,你们胆子也实在太大。”

 

  砺罂听着又尖声笑了片刻,他召回了那些徘徊在谢衣周身的魔物,整个庭院便只剩下他与谢衣二人:“王母的蟠桃多诱人,玉虚老儿不过吃了一小口就得意忘形,连那桃子里被我染了魔气都不知,我倒是记得他倒下的样子,啧啧啧…”

 

  “因此你故意设局盗走捆仙绳,明知凭你一己之力无法打败我,便用此等肮脏的手段,不过区区可怜蝼蚁罢了。”

 

  谢衣又试着运了运气劲,可全身仙术被被封印起来令他如何也动惮不得,他一咬牙,嘴唇内侧破出几点小血珠来。

 

  “肮脏又如何?你现在不一样就是一介凡人,谢衣,你以为…”

 

  砺罂召出魔物下令,那群黑色的烟雾遂开始朝城外飞速飘去;

 

  “你以为,你还能护得了你徒儿多久?”

 

  眼见着那群黑雾飘走,谢衣心下一惊:“呵,别忘了无异也是神仙,谢某倒不认为你还有能耐盗出第二样捆仙绳。”

 

  又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响起,砺罂走到谢衣跟前,掌心对准他的手臂盈出一道黑光,谢衣皱眉又咬破了嘴唇内壁。

 

  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那宝贝徒儿早已不是仙身,早在百八十年前你俩搞那档子龌蹉事儿的时候就被抽了仙身踢下凡。”

 

  谢衣目光一凛,激得砺罂寒颤一瞬,他顿了顿,又动手将掌心的黑光蕴大了些:“…后来,因为是魔界之人便无法去岱屿山截你,到人界找你徒弟时又被你抢先一步;不然,你以为你师徒二人还能平安无事到今天?”

 

  砺罂抬手一动,只见谢衣手腕处盈出一点白光,看势就要跟着砺罂掌心的黑光破皮而出,谢衣疼得额间冒出几点密汗,他盈着唇内稀少的甜血,阖眸在心底念起一道咒语。

 

  “哈哈哈哈…今天,我便要抽出你的筋,再用你宝贝徒儿给你新做的琴,亲手结束他的性命。”

 

  “此后人界、魔界、天界、冥界…管他魔尊玉帝阎王还是哪路角色,都得通通听我砺罂的命令…如此到头,你师徒二人也算功不可没,到时变成厉鬼了朝我磕个头,指不定我就给阎王老儿下道旨,让你们在冥界继续做对快活…”

 

  话至此处,砺罂忽然没了声,只见谢衣身上开始盈出白光,那光极为刺眼,随着一股推力迸出,直截将砺罂击退到院墙边上;砺罂刚准备制止他,却瞧见巨大的光柱以谢衣为中心,迅速从院墙周围飞升而起,直破云霄,绿色的法阵随即罩在光柱顶端,使得整个庭院一隅仿佛变成个巨型牢笼。

 

  极重的光力压得砺罂直不了身,待他认清法阵才大惊失色,连尖锐的声气都颤抖起来:“千柱之阵?!”

 

  “谢衣!你不要命了么!”

 

  另一头。

 

  山坡路陡,疾行难免遇障;乐无异刚从泥泞坑里爬起,一抬头便看见城内有巨大的光阵耸立在层云之上。


  强烈的不安占据了他整个胸腔,偏偏路上又有杂碎阻拦,乐无异是使出浑身解数速战速决,尽力不与他们纠缠;琴刃飞剑穿过魔物,炸开团团黑紫瘴气,他默念起谢衣曾教予的清心诀,又在瘴气中快速奔跑起来。

 

  千柱之阵,是上古仙神传下的一道血契之咒。

 

  以血为契,化自身为中心,将方圆片地尽数归入阵中,咒起,阵灭,所有阵内之物全数灰飞烟灭,永世不得轮回入道,化作湮尘缥缈于六界之间,永无安息之日。

 

  而柱阵之大小,全由施术者一念定夺;阵大,则术者随柱阵一同灰飞烟灭,魂魄受地界业火七百日灼烧折磨,再尝遍六道苦恶,最终魂飞魄散,消逝与天地之间;阵小,则术者肉身尽灭,独留一隅孤魂飘零世间,不得入天地冥界,不得渡忘川轮回,或宿主而生、或宿主而亡,其中代价,不论大小,皆不得善终。

 

  谢衣在赌,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赌过;他赌过能在神山上找到一棵因雷劈而其声通彻的好树、他赌过某只小鹿化了形定是个健朗活泼的好孩子、他赌过师与徒之间不仅只有传道受业之情、他赌过…禁闭、战乱、三途川、再世、相逢…而这一次,他赌的是——

 

  “师父——!”

 

  那少年顶着刺眼的强光与怒风的重压往前跑着,还未等他看清柱阵里面的情形,谢衣便一声咒令,惊雷遂随着巨响劈天而下;霎时间,千柱之阵的光芒剧烈炸开,乐无异被怒风掀打到树干上,四面八方飞来的渣尘都划过他脸庞,少年清秀的面孔沾满血痕,他抬手遮住额头,咬咬牙又继续朝那柱阵中心匍匐前去。

 

  数百年的恩怨终有一日需了结,砺罂惊叫着大骂谢衣你这个疯子,在光阵内四处逃窜不得,而最终听见阵心那声结令。

 

  “千柱,灭——!”

 

  柱阵迸裂,白光袭地,一刹那惊雷劈天,狂风卷石;强光刺得乐无异不得不紧闭双眸,而这一阖眼,往事便如洪水潮流般,灌满他整个心腔。

 

  他抓周的时候、他咿呀学语的时候、他蹒跚学步的时候、他与双亲分离的时候。

 

  他拜师的时候、他斫琴的时候、他第一次自渎的时候。

 

  除夕的时候、醉酒的时候、情迷意乱的时候、两心相许的时候。

 

  却好像从未有过他离开谢衣的时候,从未。

 

  ……

 

  仅是一瞬的炸裂,然后所有喧嚣都尘归寂静。

 

  乐无异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害怕,巨大的恐惧在他心腔蔓延开,白色光尘在他冲进柱阵中心之前便已飞散,砺罂也早已湮灭消亡;而他与谢衣经常乘凉的那颗青藤树却变得支离破碎,那些藤架、竹椅、书卷…所有他与谢衣有过回忆的事物,都通通只剩下些许残片。

 

  “师父…师父…?”

 

   人影于光尘中初显那瞬,乐无异直截冲到了谢衣身边。

 

  “无异,好孩子。”

 

  少年扶起躺在地上的男子,他不知该如何动作,只是紧紧握住那人掌心;而此时谢衣的身体却已开始变得透明,细小微弱的光点从他周身浮起,然后飘零徘徊到空中。

 

  “师父…你不是神仙么?神仙不都是很厉害的么…你别吓我啊师父…”

 

  少年语无伦次地说着,慌乱与不安占据了他整个脑海,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;生怕只那闭眼的一须臾,怀中人便会消散不见。

 

  “无异…”

 

  谢衣抬手,抚在了乐无异带血的脸颊上;然后有点点绿光拂过,那血迹竟然开始逐渐消失,细长的伤口也开始缓缓愈合。

 

  “哎,哎,我在,师父我在…”

 

  乐无异快要哭了。

 

  “等…”

 

  “什么,师父你说什么?”

 

  还未待他听到回答,最后一点光影却也已飘散殆尽。

 

  乐无异的怀里再没有任何身影,只剩下那残存的丝许温度,与空气中飘荡游离的星点光芒。

 

  那一刹那,剧烈的悲痛在他心底炸裂开来。

 

  “不…”

 

  “…不!”

 

  ……

 

  轰隆。

 

  惊雷忽起,狂风大作。

 

  下雨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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